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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八回 曲店街二侠筹防 义和团两番夺垒

近代侠义英雄传 平江不肖生 4582 2023-02-02 16:31

  话说那六个被农劲荪打得滚下堡垒的神兵,想跑到韩起龙那里去报告。那时韩起龙的大本营,驻扎在离天津十多里的乡下,一个村庄里面,每日除遣派党徒,四出寻仇掳掠和搜索洋人教士外,就操练神兵神将,神兵神将操练的方法,一不整行列队,二不使枪刺棒,聚集一般无知无业的怠惰游民,由韩起龙画符冲水,给他们喝了,那符水一喝下肚去,一个个自然会发了狂似的乱跳乱舞。韩起龙名这种乱跳乱舞,谓之神拳,刀剑不能伤,枪炮不能入,西后那拉氏都信以为真,下谕不许官兵干涉,所以越闹越凶。

  韩起龙在义和团里的势力,很是不小,那六个神兵,受了农劲荪的挫辱,怎肯罢休,脚不停步的,向韩起龙驻扎的地方跑去,才跑了二三里路,只见迎面来了一大队神兵,约莫有一百五六十人,六人上前问那里去?走在前面的人答道:“韩大哥见了霍元甲的告白,大发雷霆之怒,此时就要亲征准庆会馆,亏得军师在旁劝导道:‘割鸡焉用牛刀,只须派一百五十名神兵,去把淮庆会馆剿灭了就是,难道霍元甲有三头六臂不成?’大哥听了军师的话,所以派了我们来。”六人听了,欢喜不尽,便跟着大队,浩浩蔼荡,杀奔淮庆会馆来。

  再说农劲荪既抛退了六个神兵,料知必有大队的义和团,前来报复,随和霍俊清商议抵御之策。霍俊清从容笑道:“量这些小丑,有多少了不得的人物,他们不来则已,来了给他一顿痛剿,使他们知道我淮庆会馆的厉害。我这把雁翎刀,已三十年不曾动用,这回可以大发利市。”

  原来霍家有一把祖传的雁翎刀,能吹毛断玉!霍恩第当少年的时候,在北五省保镖,不曾逢过敌手,所赖全在这把雁翎刀。这刀长几三尺,形如雁翎,故名雁翎刀。霍恩第将这刀视同性命,夜间睡觉,都带在身边。霍恩第家居三十年了,所以说三十年不曾动用,因子侄十兄弟中,惟霍俊清的本领最高强,霍恩第常说宝刀賨剑,非有绝大本领的人,不能使用。若勉强拿在手中,不但不能得着賨刀宝剑的用处,十九因刀剑上,惹出许多乱子来。所谓匹夫无罪,怀璧其罪!诸儿之中,惟四儿够得上使用这把祖传的雁翎刀。在霍俊清动身来天津开药栈的那时,霍恩第亲手拿了这把雁翎刀,交给霍俊清,还赞了几句吉利话。霍俊清拜了四拜,才双手接了,九兄弟都向霍俊清道贺。霍俊清得了雁翎刀,在天津好几年,也没用处,这番为保护教民,才拿了出来,不释手的摩挲抚弄。

  农劲荪和他商议的时候,他正在抚弄宝刀,所以如此答应。农劲荪只是摇头说不妥。霍俊清问道:“怎么不妥?难道他们杀来了,我们束手待死不成!我们人少,他们人多;他们是攻,我们是守。我们若不杀他一个下马威,这街道上又不是有险可守,把什么守得住?”农劲荪道:“话是不错,但我等与义和团,并非显然仇敌。他们杀戮教民,西太后和一般王公,都知道的,都默许的,可以毫无忌惮。我等保护教民,系出于我等个人不忍之一念。保护教民可以,多杀戮义和团则不可以!我等为保护教民,弄得后来,于自己有身家性命的关系,就太犯不着了。”霍俊清道:“依你打算怎样呢?我这回的事,已做到这个样子了,若保护不了这些教民,我情愿死在义和团手里,绝不中途畏祸,把教民丢了不顾。”

  农劲荪笑道:“岂但你不能中途丢了教民不顾,我又岂肯做这种为德不卒的事。据我推测这班小丑,全是些乌合流氓地痞,既无纪律,复无犀利好器械,仗着些邪术,骗惑愚人,我们所筑的堡垒,虽不能说如何坚固,可抵挡枪炮。然他们想用徒手和刀矛来攻,断不至给他们攻破。他们来时,我等且不与他动手,多准备些石灰石子,以及使人伤不至死的守具,如滚水火蛋之类,专守住堡晏,使他们不能近前。如此抵挡一两阵,他们已知道我等不可轻视了,我自愿代表曲店街全体商人,凭这三寸不烂之舌,去说他们不要与教民为难。他们因苦于没有知识,才有这般举动,如果他们都是会武艺,有本领的人,我等倒不妨各显神通,拚个你死我活,拿着四爷这种本领,更使用这般锋利的宝刀,真个动起手来,岂不是虎入羊群,至少也得死伤他十分之七八。”四爷这时激了义愤,只觉他们杀戮无罪的教民可惨,就没想到杀戮许多无知识的愚民,也一般的可惨。

  霍俊清听了农劲荪的话,连忙放下雁翎刀,立起身来,向农劲荪一躬到地说道:“若没有你,几乎以暴易暴,不知其非了。所有一切防守的事,全请你一人主持,我听候调遗便了。”农劲荪也连忙回礼笑道:“你我兄弟,怎倒如此客气起来,你于今既和我的意见相同,就照我刚才所说的计划办理便了。”

  霍俊清连声应是,于是农劲荪就督率一般人,预备防守之具,这里才搬了许多石灰石子,到堡垒跟前,那一百五十六名神兵,已摇旗吶喊,杀将来了。这些神兵手里,多拿的单刀,最长的兵器,也不过丈八蛇矛。休说枪炮,连弓箭也没有,如何好攻夺堡垒呢?曲店街的街道,又甚窄狭,不能容多人齐上。农劲荪教帮同把守的商民,来回搬运石灰石子,并在两边屋瓦上,架起锅;烧了滚水,用长柄勺往底下只浇,自己便率领了二十名好汉,排立在堡上,抓石灰石子撒下去。

  霍俊清把守的那方面,也是如此对付,一边有两个会打弹子的,就分左右立在屋脊上。神兵见攻不下堡垒,反被石子滚水,伤了不少的人,便有出主意,从远处上屋,由屋上绕着弯子攻进来的。农劲荪早已料着了,预备了四张打二百步开外的弹弓,并吩咐了只拣上屋的四肢打去,使他们立不住脚,不许打中要害。那一百五十六名神兵,奋勇攻了三点多钟,有三十多个被石子打肿了头脸,有四十多个被石灰迷了眼睛,有十多个被弹子打伤了手脚,只有五六十个没受伤的,然也都累得精疲力竭,不能进攻了。只得悄悄收兵,回大本营报知韩起龙去了。

  农劲荪也回到淮庆会馆,与霍俊清计议道:“像今日这般攻击,便再增加十倍的兵力,也不足惧,就只怕他们那些野蛮种子,不问青红皂白,在周围放起火来,我们在里面守,他们在外面烧,我们这里消防的器具,又不完备,难免不顾此失彼。”

  霍俊清听了失色道:“这便怎么好呢?这一般小丑,全是些亡命之徒,他们知道什么顾忌,若真个四面放起火来,岂不糟了吗?”农劲荪道:“事已如此,古语所说骑虎难下,于今惟有把防守的范围推广,不能专守这曲店街,我们守的略远些,他们见放火烧不着淮庆会馆,就自然不会有此一着了。”霍俊清道:“街口的堡垒,不要跟着移远些吗?”农劲荪摇头道:“堡垒用不着移动,只将人分作堡内堡外两道防守便了。这种巷战,全赖房上有人掩护,有没有堡垒,倒没多大的关系。好在我们这里能上高的,很有几个人;分班轮流在屋上巡哨,趁这下子,做出些火蛋来,给在屋上巡哨的用。只是不要做的太大,每个有一两重够了,免得炸伤人。”

  霍俊清笑道:“什么火蛋,我倒不曾见过,不知怎生做的呢?”农劲荪也笑道:“这是一种吓人的玩意儿,本名火弹,因其形和蛋一样,所以人都呼为火蛋。原是猎户用的,猎户在山中,遇了猛兽时,只一个火蛋,能将猛兽吓跑,有时也能将猛兽炸伤。做法甚是简单,用皮纸糊成蛋壳形的东西,将火药灌在里面,扎口的所在,安着引线,引线要多要短,多则易于点着,短则脱手就炸。纸壳越糊的牢,火药越装得紧,炸时的力量就越大,若要使他炸伤人,火药里面,可拌些碎磁盘碎铁片,不过我们于今,用不着这么恶毒罢了。”霍俊清连说很是,随教农劲荪亲手做出一个模样来,然后派定精细的商人,照样赶造。

  这夜霍俊清、农劲荪,都在堡外逡巡了一夜,不见动静,次日农劲荪向霍俊清说道:“我今日得去他们驻扎的村庄,探了虚实,若有下说词的机会,能费些唇舌,把这天大的问题解决了,岂不是大家的好处。”霍俊清问道:“你打算怎生去法?”农劲荪道:“昨日我曾剥了两套神兵衣巾在这里,就装作神兵,混到里面去,还愁探不出内容来吗?”

  霍俊清慌忙摇手道:“使不得,使不得,万分使不得。我们已派了好几个探消息的在外面,如何再用得着你亲去,昨日他们来攻击这里的时候,也不知有多少人,认识了你我。即如那日在这里的解联魁,他见面必认得出是在淮庆会馆见过的,他们曾两次败在你的手里,伤了这么多人,谁不恨你入骨,纵然有下说词的机会,这说词也不能由你去下。”农劲荪从容笑道:“昨日来攻击这里的人,那一个长着了眼睛,如何便能认识你。”农劲荪说到这里,忽失声叫了一句,哎;好像忘记了什么,临时触想起来了的神气。

  霍俊清忙问什么事?农劲荪道:“有一句要紧的话,我忘了嘱咐屋上巡哨的人,你且在这里坐坐,我去嘱咐他们一句话就来,还有话要和你商量呢。”霍俊清点头道:“你就去罢,我在这里等你便了。”农劲荪遂匆匆忙忙的去了。

  霍俊清独自坐在房中,面朝着窗户,向房瓦上望着,雁翎刀横搁在面前桌上,心里猜度农劲荪,是为一句什么要紧的话,忘记嘱咐巡哨的,用得着如此匆忙的跑去。再想农劲荪平日的举动,从来是很镇静的,相交多年,一次也不曾见过他的疾言厉色,和匆遽的样子。今日他忘记嘱咐的那句话,想必是十二分紧要,迟了便关系全局的。霍俊清心里正在如此猜想,猛然见对面屋脊上,跃过一个身体魁梧的汉子来,身上的衣服,和头上的包巾,与那日来的解联魁,一般无二,颔下一部络腮胡须,纷披在两边肩上,瞥眼望去,容貌甚是威严,赤着双手,并没携带兵器。那人的身法真快,瞬眼就下了房檐。

  霍俊清料是义和团的人,前来行刺的,随即立起身来,绰刀在手,向窗外大声喝道:“么么小丑,敢来送死!”一面吆喝,一面已蹿出了房门,只见那人立在丹墀当中,对霍俊清拱手说道:“霍爷不要动怒,休疑小人是前来行刺的。”

  霍俊清见那人手无寸铁,且白昼也没有前来行刺之理,便接口问道:“足下贵姓大名,来此有何贵干?”那人说道:“小人特来与霍爷讲和,霍爷能否容小人进房坐着谈话?”霍俊清心想这人既是来讲和的,却为什么要从房上下来呢?不好大大方方的,说知外面把守的人,从容由大门进来吗?况且屋上派有巡哨的,这青天白日之中,他又穿着这么碍眼的衣服,怎么巡哨的,一个也不曾看见呢?他的本领,就很不小了。我若不许他进房坐着谈话,显得我胆小,算不得英雄,量他一个人,便有大本领,我不见得怕了他,就让他进房来坐罢。想罢,即对那人拱了拱手道:“足下既是来讲和的,那有不请进房坐着谈话之理。”

  那人见说,大踏步走过来。霍俊清让进了房,分宾主坐下,顺手将雁翎刀倚在身边,复问那人贵姓。那人从怀中摸出一张小小的名片来,双手递给霍俊清。霍俊清接过手一看,不觉呆了,以为是那人摸错了名片,原来名片上,分明写的是农劲荪三个字。正待抬头问议,农劲荪已露出自己的本音来,打着哈哈笑道:“你尚且不认识我,那些么么小丑能认识我么?”霍俊清也忍不住大笑起来,说道:“你的本领真不错,真有你的。啊哟!你的胡须呢?怎么一转眼就没有了。”

  农劲荪将手对霍俊清一伸道:“这不是胡须是什么?”霍俊清接过来,看是一层极薄极软的皮子,皮子上面,黏着一部极浓密的胡须,提在手中,就和才剥下来的耗子皮一般。那皮子的里面,好像糊了什么胶在上面,有些黏手。便问农劲荪道:“这东西从那里来的?”

  农劲荪道:“是一个英国人送我的,这算不了什么,外国当侦探的,都有这一类东西,一时之间,能变换出无数种模样,肥瘦老幼,随心所欲,不是内行,对面也分辨不出。你说义和团那班胡涂虫,能辨认得出么?”霍俊清道:“你有这一套本领,还怕什么?我很安心的放你去了。但是你得早些回来,免我盼望。”农劲荪应着知道去了。

  不知此去探出什消息回来,且俟第十九回再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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