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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七回 解星科怒擒大盗 霍元甲义护教民

近代侠义英雄传 平江不肖生 5594 2023-02-02 16:31

  话说霍俊清见农劲荪截住话头,问曹州府毕竟把解星科误认作什么人,用得着是这么大动人马的来捉拿?遂笑答道:“你不要性急,这其中自有道理,且等我照着当时情形,从容说给你听,曹州府大动人马的缘故,就自然明白了。当下解星科见来的众兵士,已有十多个拥进房来,将要向着自己动武了,心想这玩笑不能再开了,若等到他们真个动起手来,就难保不弄出大乱子。随对进房的众人扬手喊道:“诸位有什么话,请快说出来。要我去那里,便同去那里,我特地到这里来的,断不会无缘无故的逃跑,诸位尽管放心,用不着动手动脚,若是不讲理,想行蛮将我拿到那里去,那时就休怪我鲁莽。”

  “进房的兵士当中,有一个像是排长的,出头说道:“我们与你往日无怨,近日无仇,只因奉了上官差遣,来请你到府衙里去走一遭,你既肯同去,我们又何必动手动脚。不过朝廷的王法如此,刑具是不能免了不上的,见了官之后,我们可以替你求情,把刑具松了。”那排长说时,向旁边手拿铁链的人,呶了呶嘴,那人即抖铁链,向解星料颈上一套。解星科也不避让,也不动手。只笑嘻嘻的说道:“这条铁链,套上我的颈,是很容易,等一会要从我的颈上解下来,只怕有些麻烦呢!好,就走罢。”随指着桌上的包袱道:“我这包袱里面,尽是杀人的凶器,你们挑选一个老练的人,捧着在我前面走,好当官开验。”那排长伸手提过来,觉得很沉重,以为真是杀人的凶器,亲手提了。一窝蜂似的簇拥着解星科,出了客栈,街上看热闹的,真是人山人海,壅塞得道路不通。幸得那客栈靠近府衙,走不上半里路就到了。

  “那时曹州知府姓杜,是两榜出身,为人又是精明,又是慈爱。立时升坐大堂,众公差把解星科拥到堂下,要替他除去颈上炼条。解星科一把抢在手里说道:‘且慢,没这么容易。’正说时,杜知府己在上面喊提上来,解星科即大踏步走上堂去,左右衙役一声堂威,齐喝跪下!解星科挺胸竖脊的大声说道:‘这里不是我跪的地方,这时不是我行礼的时候,只管要我到这里来,有什么话问我,请大老爷快问。’亏得杜知府很精明,一见解星科的神气,并不定要他下跪,即开口问道:‘你姓什么?叫什么名字?’解星科哈哈笑道:‘我的名字,尚且不知道,为什么这么兴师动众的,把我拿到这里来呢?’杜知府被他一句话,堵住了嘴,气得将惊堂木一拍喝道:‘好大胆的强盗,到了本府这里,还敢如此凶刁挺撞。你曹四老虎犯的案子,打算本府不知道吗?你好好的招出来,免得吃苦。’

  “解星科把脸扬过一边,鼻孔里哼了一声说道:‘要我招么?好的,我就招给你听罢。我乃曹州府朱田镇人,姓解名奎元字星科,今年三十岁,现充安庆某营帮统,兼受了某提督军门拳棒教师之聘,这回奉军门差遣,来曹州采办白蜡枪杆,携有公文银两,在包袱里面,正待来这里投文,不知犯了什么罪?是这么大动人马,将我锁拿到这里来?我多年不回家乡,今日虽不能说衣锦荣归,然在我等穷苦小民,离乡背井的出外图谋,能得到今日这般地位回来,总算可以稍慰父母亲朋的期望,不知大老爷和我有何仇怨,要是这么凌辱我?’

  “解星科上堂的时候,那排长已将包袱呈上。杜知府一面听解星科招供,一面打开包袱,看了公文,只急得脸上登时变了颜色。连忙跳下座位来,先向解星科作三个揖,口里连说该死,又陪了多少不是,才亲手除下那铁链,请解星科到里面坐了,把误认的原因说了出来。原来曹州府近年出了一个大盗,姓曹行四,人都称他为曹四老虎,手下有二三百党徒,二三年来,杀人放火的案子,也不知犯过了多少。

  “杜知府上任以来,可称得起爱民如子,嫉恶如仇。曹四老虎却偏偏要和他作对,每月总干一两件杀伤事主的盗案,手下的党徒,更是奸淫烧抢,无所不用其极。杜知府恨入骨髓,誓必诛了这个大盗,悬了三千两花红的重赏。无奈那曹四老虎的本领极大,手下党徒又多,消息又非常灵通,饶你悬着重赏,只是拿不着他。他手下的小强盗,倒拿来得不少,就在解星科到曹州的前几日,将曹老虎的一个军师拿来了,监禁在府衙里。那军师姓蔡,是曹四老虎的把兄弟,二人交情最深。将那蔡军师一拿来,外面就有谣言,说曹四老虎和军师,是共生死的把兄弟;这回蔡军师被拿,曹四老虎绝不肯善罢罢休,必来曹州府劫牢反狱。

  “这谣言一起,杜知府就十二分的戒备,特地调了二百名精壮兵勇,在府衙里防守。曹四老虎的年貌,早已在那些小强盗口里,盘诘得明白,身材相貌,竟和解星科差不多。解星科住的那家新客栈,是府衙里一个班头开的。那个班头为着捉拿曹四老虎,受了多次的追比,两腿都打见了骨,行走极不方便。这日正求了三日假,在家养伤,一见解星科进来,就觉得这么高大身材的人很少;而且年貌与小强盗所供的相合,不由得不注意。后来又见解星科指着鼻端,自称老夫,班头误听作老虎。那班头是个貌似精明,实际胡涂的人,更加听了解星科指着包袱,说的那几句话,以为是来劫牢反狱无疑的了。一面用点心稳住解星科,一面亲自去府衙报告,所以铸成这么一个大错。”

  农劲荪点头笑道:“这也真是巧极了,但平心而论,不能怪那班头胡涂。只怪解星科不应有意开这玩笑,像解星科那种言语举动,便在平常落到做公的人眼里,也惹人犯疑,休说在谣言蠭起,草木皆兵的时候,如何能免得了这场羞辱呢?只是后来还有什么过节没有,就那么完了吗?”

  霍俊清道:“并没别的过节,不过杜知府觉着太对不起解星科,用他自己坐的大轿,鸣锣放炮的,亲自送解星科回栈,并替解星科采办了白蜡杆。解星科倒觉有些过意不去,他毕竟是曹州府人,曹州出了个这样凶恶的强盗,他不能袖手旁观,置之不问。他心里又思量,这回若不是为曹四老虎,他绝不至受这般凌辱,也有些怀恨。杜知府替他采办白蜡杆,他便趁这当儿,竭力侦查曹四老虎。果然不上半月工夫,曹四老虎竟被他拿着了。说起来好笑,曹四老虎不但身材的高矮大小,和解星科相像,连相貌都有些彷佛。我和他认识在十年前,他已是六十多岁的人了。他这儿子,小名叫魁官,是续弦的夫人生的,原配夫人并没有生育,我和他来往的时候,这魁官还只十多岁,没想到十年不见,已成了这么大的一个汉子,并信服了这种邪魔野教,照解星科的行为看来,实不应有如此不务正道的儿子。”

  农劲荪点头道:“看这解联魁的装束,与听他的言语,什么义和团,怕不就是白莲教的余孽吗?”霍俊清道:“解联魁说什么韩大哥,在端王府里等我,又说大阿哥从韩大哥学神拳,这些话,只怕是拿来哄我的大话,不见得端王肯信这些邪教。”农劲荪摇头道:“不然,端王有什么知识,大阿哥更不成材。若没有端王这一类人信服,解联魁也不敢是这么装束,招摇过市了。”

  霍俊清叹道:“信服这些邪魔野教,来扶清灭洋,眼见得要闹的不可收拾。只恨我自己没有力量,若有势力,我先要将这般东西灭了。”农劲荪停了一停说道:“四爷说话,得谨慎点儿。于今这般邪魔野教的气焰方张,刚才解联魁来邀你入伙,不曾邀得,倒受了你一顿教训。说不定他们要老羞成怒,反转来与你为难。”霍俊清不待农劲荪说完,即作色答道:“我岂是怕他们与我为难的,国家将亡,必有妖孽,这般东西,都是些妖孽子,我怕他怎的?”农劲荪笑道:“谁说你怕他,不过你现在做着生意,犯不着荒时废事的,去争这些无谓的闲气。”霍俊清听了这话,才不做声了。

  过了几日,农劲荪忽然紧锁双眉的,前来说道:“不得了,丰镇的义和团,简直闹得不成话了。初起就烧教堂,抓住外国人就杀,丰镇信天主教的人很多,凡是这家里,有一个人信教,被义和团的人知道了,不问老少男女,一股脑儿拿来惨杀。这两日不知惨杀了多少,听说天津的义和团,也就在日内要动手了。和我认识的西洋人,得了这消息,都来求计于我;我不好主张他们走,也不好主张他们不走。现在有些往北京去了,有些往上海去了。就是一般信教的中国人,家里老的老、小的小,又没有职业,又没有赀财;一无力量能逃,二无地方可走,老少男女共有千多人。得了这种骇人的风声,都惊慌万状,不知要怎么才好。我看了这种情形,实在觉得可怜,只恨自己没能力保护他们。”

  霍俊清道:“震声昨日也曾向我说过,说天津的义和团,目下正在集会。”

  霍俊清的话,才说到这里,只见刘震声急匆匆的走进来说道:“这里的义和团已动手了,此刻正在烧教堂,已经杀死了好几个外国人,听说为首的就是那个韩起龙,统共有二、三千人,气势实在不小,只吓得那些信教的,拖娘带子的乱窜,有几个在街上,遇见了义和团的神兵,其中有认识这几个是信教的,都恶狠狠的把这几个人拿了,拈几片钱纸点着,口里不知念些什么咒词,将点着的钱纸,在信教的头上,扬了几扬,说是信教的拿钱纸那么一扬,钱纸烟里便现出一个十字,不信教的没有,在每人头上,扬了一下,说都现了十字,都是信教的。遂不由分说的,对着这几个信教的人,你一刀,他一棍,登时打死了,还把几人的肚子破开来,每人用兵器,挑起一大把心花五脏,血滴滴的在街上行走,说是挂红。”

  霍俊清听到这里,跳起来说道:“这还了得!”随望着农劲荪道:“你的笔墨快,请你赶急替我写几张告白,多派几个人,去各街头巷尾张贴,凡是信教的中国人,没地方可逃的,不问男妇老幼,一概到我淮庆会馆来,有我霍元甲保护他们,只是不能多带行李,会馆里房屋不多,信教的人数太多了,恐怕容不下,请你就是这么写罢。”

  农劲荪问道:“天津的义和团,既有二、三千人,我们这告白一出,万一前来侵犯,不反送了许多教民的性命吗?”霍俊清一时眉发都竖了起来说道:“尽人力以听天命。这时那顾得了许多,如果这般小丑,真敢前来侵犯,惟有拿我的性命,来保护一般教民的性命,我意已决,绝不后悔。”农劲荪也是一个侠义英雄,那有不赞成这种举动之理。不过他为人,比较霍俊清精细,凡事得思前虑后,方肯举行。这种举动,关系太大,不能冒昧做去,所以如此回问霍俊清一句,见霍俊清心志已决,逆料有几成把握,遂也高兴。

  刘震声忙着铺纸磨墨,农劲荪提笔先写了天津信教者注意七个大字,接着往下写道:“元甲并非信教之人,然不忍见无罪教民,骈首就戮,特开放曲店街淮庆会馆,供无地可逃之教民趋避,来就我者,不拘男妇老幼,我一律保护之,惟每人除被褥外,不能携带行李。”下面填了某月某日霍元甲白。一连誊写了十多张,霍俊清派人四处张贴了。

  这告白一出,天津教民,扶老携幼,来淮庆会馆避难的,从早至晚,已来了一千五百余人。天津的教民,除已死已逃的不计外,都全数到淮庆会馆来了。霍俊清将栈里所有的药材,都搬放在露天里,腾出几间大栈房来,给教民居住,临时请了几十个会武艺的朋友,来会馆照顾。农劲荪主张将曲店街的商家,聚集起来,开一会议,筹商自卫的方法。

  那时义和团的神兵,三五成群的,手执扶清灭洋的旗帜,在各繁盛的街上,横冲直撞,流氓地痞,都跟着后面附和,在各商店强抢恶要。若是这商家,平日与义和团中的神兵,略有嫌怨的,这时只须随口加一个信教的头衔在这商人身上,就登时全家俱灭,毫无理由可讲,死了也无处伸冤。是这么已杀了几家商店,因此曲店街的商家,也都栗栗危惧。见了霍俊清的告白,没一个不欷歔叹息,说霍元甲是个千古少有的英雄,恨不得大家都跑到淮庆会馆来,托庇宇下。第二日,听得霍元甲在会馆,召集本街各商店,会议筹商自卫之策,无家不是争先恐后的,到淮庆会馆来。

  霍俊清推农劲荪出来说话,农劲荪即向众商人说道:“诸君都知道,霍四爷不是信教的人,只因见丰镇的教民,死的太多太惨,发于不忍之一念,自愿拼着自己的性命,来保护这一千五百多个教民。惟是这种举动,当然招义和团人的忌,难保他们不前来索讨教民,在霍四爷和我等,早已准备,他们便全体到这里来,我们也不怕。但他们来时,免不了有争斗的举动,那时城门失火,殃及池鱼,必与诸君不利。霍四爷的意见,想将曲店街的两头,用砖石砌成堡垒,断塞往来道路。由霍四爷派拨请来的众好汉把守,诸君中再愿意共襄义举的,我等自甚欢迎,不愿意的听诸君自便。”

  当下到的二百多个商人,听了农劲荪的话,都大呼情愿听候霍四爷的差使。人多手众,不须一刻工夫,曲店街两头的堡垒,已很坚固的砌筑成功了。霍俊清和农劲荪两人,每人率领了二十个会武艺的好汉,并七、八十个商人,各执兵器,轮流防守两处堡垒。刘震声就在会馆里,照顾众教民的饮食。

  三五成群的义和团神兵,走近曲店街,见筑了堡垒,有人把守了,不能通过,都立在堡外叫骂。堡内的人,有要拿弹子去打的,农劲荪忙止住道:“我们的目的,只在保护教民,并不要与义和团为难。义和团的人,若不先动手来攻击我们,我们绝不去伤害他,诸君留着弹子,准备他们大队前来厮杀的时候应用,他们若是知趣的,不来这条街侵犯,诸君的弹子,不好留着去山里打野鸡吗?何必要在这里胡乱使掉呢?”

  拿弹弓的人,果然住手不打了。在堡外叫骂的神兵,见里面没人睬理,只道是里面的人害怕,都仗着会神拳的本领,发了狂似的,不知道畏惧。五六个人想爬上堡垒来,众好汉又待动手,农劲荪又连忙止住道:“这几个小丑,算得了什么,那里用得着诸君动手,去打他们呢?且待他们爬上来了,兄弟自有计较。”

  正说时,已爬上了两个,农劲荪赤手空拳的,并没带兵器,蹲立在堡下,等那两人爬上来,即将双手一伸,一手着了一个神兵的脚,拉下堡来,教旁边的人,把神兵的头巾衣服剥下,两个神兵见里面的人多,又一个个都和金刚一样,毕竟有些怕死,苦口哀求饶命。这里才把衣巾剥了,外面又有两个,爬了上来。农劲荪一手提了一个剥了衣的,举起来向那爬上来的两个抛去,碰个正着。四人同时滚下了堡垒,只听得哎哟哎哟的叫唤。农劲荪跟着跳上堡垒看,这群神兵,共只得六个人,二人被堡里剥衣巾,二人爬上了堡,二人正在往上爬。上面的四人朝下一滚,连带正在往上爬的两个,也碰滚下去,所以都哎哟哎哟的叫唤。从地下爬起来,抬头见农劲荪巍然立在堡上,吓得抱头鼠窜。

  不知六个神兵去后,往义和团如何报告,且俟第十八回再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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