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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五回 诋神拳片言辟邪教 吃大鳖一夜成伟男

近代侠义英雄传 平江不肖生 6181 2023-02-02 16:30

  话说大力士双手举起那方二千七百斤的生铁,约支持了半分钟久,两膀便微微的有些颤动;举着这么重的东西颤动,自然牵连得演台座位,都有些摇荡似的。吓得那些胆小嘴快的看客,不约而同的喊道:“哎呀!快放下来,跌了打伤人呢。”胆壮的就嗔怪他们不该多事乱喊,你啐一口,他叱一声;一个寂静静的演场,登时又纷扰起来了。

  大力士初次到中国来,在欧美各国游历的时候,从来不曾见过这般没有秩序的演场,这时被扰乱得很不高兴。他不懂得中国话,以为看客们见他手颤,口里喊的,是轻侮他的话;又见叱的叱,啐的啐,更误会了!以为叱的是叱他、啐的也是啐他,那里高兴再尽力支持呢?就在纷扰的时候,由两边四个健汉帮扶,将生铁放下来了。

  霍俊清回头对农劲荪道:“这小子目空一切,说什么只有德国的森堂,能举二千五百斤,什么中国没有体育家,没有大力士,简直当面骂我们,教我怎能忍耐得下。我不管他有多少斤的实力,只要他跟我在台上较量。若他的力大,我打他不过,被他打伤了,或打死了,他要称世界上第一个大力士,他尽管去称;伤的死的不是我,只怪他太狂妄,不能怪我打伤了他,打死了他。我在这里等你,请你就去和他交涉罢。”

  农劲荪知道霍俊清素来是个极稳健的人,他说要上去较量,必有七、八成把握;绝不是荒唐人,冒昧从事的,当下即起身说道:“我且去谈判一度,他如有什么条件,我再来邀你。”霍俊清点头应好。

  农劲荪向内场行去,只见那翻译也迎面走来,笑问农劲荪道:“先生已见过了么?怎么样呢?”

  农劲荪看那翻译说话的神情,像是很得意的;估量他的用意,必以为大力士既已显出这般神力来,绝没人再敢说出要较量的话,所以说话露出得意的神情来。农劲荪心里是这么估量,口里即接着答道:“贵大力士的技艺,我等都已领教过了,不过敝友霍元甲君,认为不能满意,非得请贵大力士,跟他较量较量不可,特委托兄弟,来和贵大力士交涉,就烦先生引兄弟去见贵大力士罢!”

  翻译听完农劲荪的话,不觉怔了一怔。暗想霍元甲的声名,我虽曾听人说过,然我以为不过是一个会把式的人,比寻常一般自称有武艺的人,略高强点儿,那里敢对这样世界古今少有的大力士,说出要较量的话呢。当初他未曾亲见,不怪他不知道害怕;于今既已亲目看见了三种技艺,第一种,或者看不出能耐;第二种、第三种,是无论谁人见了,都得吐舌的!怎的他仍敢说要较量呢?他说认为不满意,难道霍元甲能举得再重些吗?只是他既派人来办交涉,我便引他去就得了,我也巴不得中国有这么一个大力士。

  翻译遂向农劲荪说道:“贵友既看了认为不满意,想必是有把握的,先生能说得来俄国话么?”农劲荪道:“贵大力士刚才在台上说的,不是英国话吗?”翻译连忙点头,转身引农劲荪到内场里面一间休憩室,请农劲荪坐了,自去通知那个大力士。

  农劲荪独自坐在那里,等了好一会,仍是那翻译一个人走了来,问农劲荪道:“先生能完全代表贵友么?”农劲荪道:“敝友现在这里,用不着兄弟代表,兄弟来此,是受敝友的托,来要和大力士较量的。若大力士承认无条件的较量,兄弟去通知敝友便了,如有什么条件,兄弟须去请敝友到这里来。”翻译道:“那么由兄弟这里,派人去请贵友来好么?”农劲荪连说很好。翻译即招呼用人去请霍俊清。

  不一时,霍、刘二人来了,翻译才说道:“敝东说:‘他初次来中国,不知道中国武术家较量的方法,不愿意较量。彼此见面,作谈话的研究,他是很欢迎的。’”霍俊清笑道:“他既自称为世界第一个大力士,难道中国不在世界之内,何能说不知道中国武术较量的方法呢?不较量不行,谁愿意和他作谈话的研究!他说中国是东方的病夫国,国人都和病夫一般,他是世界上第一个大力士,却怕我这个病夫国的病夫做什么哩?烦足下去请他到这里来罢。我霍元甲是病夫国的病夫,在世界大力士中,一些儿没有声名的;也没有研究过体育,也不曾受全国人的推崇,请他不必害怕。我此来非得和他较量不可!”霍俊清说时,盛气干霄!翻译不敢争辩,只诺诺连声的听完了,复去里面和大力士交涉。

  这回更去得久了,约莫经过了一点多钟,霍俊清三人,都以为在里面准备比赛。那翻译出来,将农劲荪邀到旁边说道:“敝东已打听得霍先生,是中国极有名望的武术家,他甚是钦佩。但确是因未曾研究过中国的武术,不敢冒昧较量。他愿意和霍先生做个朋友;如霍先生定要较量,可于交过朋友之后,再作友谊的比赛。教兄弟来将此意,求先生转达霍先生。

  农劲荪道:“霍先生的性质,从来是爱国若命的,轻视他个人,他倒不在意;他一遇见这样轻视中国的外国人,他的性命可以不要,非得这外国人伏罪不休!贵大力士,来中国卖艺,我等本是极端欢迎的。奈广告上既已那么轻亲中国,而演说的时候,更加进一层的轻藐。此时霍先生对于大力士,已立于对敌的地位;非至较量以后,没有调和的余地。大力士当众一干的轻藐中国,岂可于交过朋友之后,作友谊的比赛?假使没有那种广告并这种演说,兄弟实能担保霍先生,与大力士做好朋友。此刻只怕是已成办不到的事了,只是兄弟且去说说看。”

  农劲荪回身将和翻译对谈的话,向霍俊清说了一遍。霍俊清道:“好不知自爱的俄罗斯人,侮辱了人家,还好意思说要和人家做朋友,我于今也没有多的话说,只有三个条件,听凭他择一个而行。”农劲荪忙问那三个?

  霍俊清道:“第一个,和我较量,各人死伤,各安天命,死伤后不成问题。第二个,他即日离开天津,也不许进中国内部卖艺。第三个,他要在此再进中国内部卖艺也行,只须在三日;登报或张贴广告,取消‘世界第一’四个字。他若三个都不能遵行,我自有对付他的办法。”农劲荪随将这条件,说给那翻译听了。那大力士不敢履行第一条,第三条也觉得太丢脸,就在次日动身到日本去了,算是履行了第二条。

  农劲荪觉得霍俊清这回的事,做得很痛快。过了几日,又来淮庆会馆闲谈,谈到这事,农劲荪仍不住的称道。霍俊清叹道:“这算得什么?我虽则一时负气,把他逼走了,然他在演台上说的话,也确是说中了中国的大毛病,我于今若不是为这点小生意,把我的身子羁绊住了,我真想出来,竭力提倡中国的武术,我一个人强,有什么用处?”农劲荪极以为然,说道:“有志者事竟成,你有提倡中国武术的宏愿,我愿意竭我的全力,来辅助你成功,但也不必急在一时。”

  二人正对坐谈心,刘震声忽擎了一张红名片进来,走近霍俊清跟前说道:“这个姓解的,穿一身很奇怪的衣服,来在外面,说有要紧的事,求见师傅,请他进这里来坐么?”霍俊清就刘震声手中,看那名片上,印着解联魁三个字,心里踌躇着道:“谁呀!就是解奎元的儿子么?他怎的会跑到这么,来找我呢?为什么又穿一身很奇怪的衣服呢?不管他是也不是,见面自然知道。”随点点头道:“就去请进这里来坐罢。”

  刘震声回身出去,引了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进来。霍俊清一见,还认得出固是解奎元的儿子,身上穿着一件黄色的对襟衣,两个小袖子,紧缠在两只手膀上;衣的下半截,前长后短,头上裹着红色包巾。那种奇形怪状,就在戏台上,也寻找不出一个和他同样的来;若不是霍俊清的眼力足,记忆力强,在十年前见过的人,这时绝辨认不出。眼里看了,心里实在好笑,但碍于面子,不便笑出来,只得起身笑道:“解大哥何时到天津来了,十年不见,几乎见面不认识了。”农劲荪见了这种怪模样,自也免不了要笑,也只好竭力的忍住起身招呼。

  解联魁见过了礼,坐下来说道:“本多久就应来给霍爷请安,只因穷忙事多,抽身不得。这回奉了韩大哥的命,特地到这里来,一则给霍爷请安,二则要请霍爷出山,大家干一番事业,好名垂千古。”霍俊清听了这二则的话,更觉得稀奇,猜不出要请自己去,干什么事业?如何名垂千古?忍不住笑着问道:“韩大哥是谁?有什么事业可干?”解联魁装模作样的,举着大拇指说道:“霍爷竟不知道韩起龙大哥吗?他就是大阿哥跟前的第一个红人,义和团的魁首。”霍俊清摇头道:“不知道,什么叫做义和团,干什么事的?”

  解联魁大笑道:“原来霍爷尚不知道我们义和团,是干什么事的,这就难怪不知道我韩起龙大哥了。说起我们义和团的好处来,霍爷必然高兴出山,大家帮扶做事。我们义和团,第一就是扶清灭洋。于今洋鬼子来的不少,都是想侵夺我大清江山的,他们的枪炮厉害,做官的带兵的全怕了他们,敌他们的炮火不过。我韩起龙大哥的神通广大,法力无边!那怕洋鬼子的枪炮厉害,只要韩大哥喊一句,枪炮自然封住了,再也打不响。若是洋鬼子行蛮去开枪炮,枪炮不是炸了,就得反转去打他们自己的人。韩大哥在端王宫里,试过了无数次,枪炮都试炸了。这是大清合当兴隆,洋鬼合当灭亡,才天降英雄,有韩大哥这种人才出世。

  “于今大阿哥也是我们的人,每天从韩大哥学习神拳,寻常三五十人,也近大阿哥不得。霍爷不知道韩大哥,韩大哥却知道霍爷,也是一个立志扶清灭洋的英雄,又会得一身好拳脚,并知道我认识霍爷,所以特派我来,请霍爷同去北京。韩大哥目下在端王宫里,陪伴大阿哥,学习神拳。韩大哥曾吩咐我,霍爷一到,他就引见端王。这是我们要干大事,要名垂千古的好门道,霍爷千万不要错过了。”

  霍俊清听了,料知是白莲教一类的邪术,他的胸襟,是何等正大的人,这类无稽邪说,那里听得入耳。只微微的笑了一笑道:“承解大哥远来的好意,感激得很,但是我生性愚拙,素来不知道相信有什么神灵,我学习拳脚,尤其是人传授的,更不相信有什么神拳。如有会神拳的人,敢和我的人拳较量,我随时随地,皆可答应他,不怕他的神拳厉害。大清的江山,用不着我们当小百姓的帮扶,洋鬼子也不是我们小百姓可以灭得了的,就烦解大哥,回京道谢姓韩的,我霍元甲是一个做小买卖的人,只知道谋利,不知以替国家干大事。”解联魁见霍俊清说话的神气很坚决,并露出轻视义和团的意思,料知再说无益,乘兴而来,只得败兴而去。

  解联魁作辞走后,农劲荪问道:“这后生是什么人?你怎么认识他的?”霍俊清长叹了一声道:“说起这后生的父亲来,倒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。你因十年前,在北方的时候少,所以不曾听说解奎元的名字。”农劲荪道:“解奎元吗?不就是山东曹州府人解星科么?”霍俊清连连点头应是道:“你原来也知道他么?”农劲荪道:“我只听人说过这解星科的名字,却不知道他的履历。怎见得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呢?”

  霍俊清道:“解星科的武艺,原没什么了不得,就是天生的神力,少有人能及得他。我和他是忘年交,承他的情,很瞧得起我,他的履历,我完全知道。他十六岁的时候,并不曾跟人练过把式,也没多大的气力。一日因在乡里行走,拾了一只三条腿的大甲鱼;少年人贪图口腹,他家里又很节俭,轻易没有荤鲜进口,拾了那只大甲鱼,虽然只有三条腿,却又不舍得丢了。

  “谁知将那甲鱼煮食之后,这夜睡在床上,就觉得浑身胀痛,四肢好像有人用力拉扯,闹得一夜不曾安睡。次早起来,身上的衣服,紧贴着皮肉,彷佛被水浸湿了一般。当时也不在意,及下床穿鞋,小了半截,那里穿得进去呢?这才吃了一惊,以为两脚肿了。站了起来,一伸头顶住了床架,原来一夜工夫,陡长了一尺八寸。他的身躯,本来就不小,这一来,更高大得骇人了。膀膊的气力,也大得无穷,他家喂猪的大石槽,有六七百斤,他用三个指头夹起来,和寻常端茶饭碗一样。遇见两牛相闹,他一手握住一条牛的角,往两边一分,两牛的角,登时都被折断了。

  “他二十岁的时候,他父亲给他娶老婆,正在贺客盈门的时候,忽来了一个老和尚,拦大门坐下,口称要化缘。解家帮办喜事的人,给和尚的钱,嫌少了,给和尚的米,嫌糙了,弄得一般人都气忿不过,动手想把和尚撵开,那和尚就如在地上生了根的一般,再也撵他不动。解星科在里面,听得门口吵闹,跑出来看,见许多人撵一个和尚不动,一时兴起,伸手提住和尚的臂膊,掼了一丈开外,和尚脚才着地,就一跃仍到了解星科面前,合掌说道:‘我久闻名你的神力,固是不虚,我想收你做个徒弟,传授你的本领,你若肯从我学习,包管你的功名富贵,都从这里面出来。’

  “解星科这时,已请了一个赵姓的教师,在家教习拳脚,那姓赵的是曹州有名的赵铁膀,两条膀子坚硬如铁,自称是少林嫡派,解星科已从他练了两年,这日徒弟娶老婆,师傅自然上座,解星科听了老和尚的话,看老和尚的神采,确是较寻常的和尚不同。心想他被掼了这么远,一着地就跃了转来,本领必是不错的,何不且请他进去?他的本领,若在赵师傅之上,我就从他学习,岂不甚好?

  “当下就把那和尚请了进去,赵铁膀见了,心里自然不快活。又有些欺那和尚老迈,定要跟和尚较量,不容和尚不答应,于是就在筵席上,动起手来。赵铁膀那是和尚的对手,被和尚点伤了一只铁膀,狼狈不堪的去了。解星科便做了那和尚的徒弟。那和尚是蒙阴人,法名叫做慈舫,解星科从和尚学了五年,原有那么大的气力,加以七八年的功夫,即不好也很有可观的了。他有个舅父,在安徽当营官,他想投行伍出身,二十八岁上,就到安徽,依他的舅父。

  “那时是裕禄做安徽巡抚,解星科到安徽不上半年他舅父便委他当排长。裕禄是个旗人,宠幸一个兔子,名叫小安子。小安子那时才得一十六岁,生得艳丽异常;裕禄没有小安子,不能睡觉。小安子既得裕禄这般宠幸,骄蹇的了不得;有人贿托他向裕禄关说什么,不愁裕禄不听。寻常州县官儿,稍有不如小安子的意,只须小安子在裕禄跟前,撒一回娇,那州县官儿的位置,就靠不住了。因此司道以下的官员,见了小安子,都得上前请安,安徽人都呼小安子为小巡抚。

  “小安子平常出来,在街上行走,总得带领十多个巡抚部院的亲兵。这日西门火神庙唱戏,看戏的人,挤满了一庙。小安子也带了十几个亲兵,到庙里看戏。那庙里唱戏的时候,戏台下面的石坪里,照例摆着两排很长的马櫈,给看戏的人坐。中间留出一条两尺来宽的道路,供坐在马櫈上的人出入,免得绕着弯子走两边,中间那条道路上,是不许站人的。小安子到得庙里,见两边许多马櫈上,坐的全是些小百姓,腌臜极了!他那种娇贵的身体,怎肯和一般腌臜小百姓同坐?也顾不得中间的道路,是要供人出入的,就往当中一站。十几个亲兵,左右前后的拥护着,把那条道路,填塞得水泄不通。他还觉得不舒服,一脚立在地下,一脚跷起来,踏在马櫈的当儿上,肘抵着膝盖,手支着下巴,得意洋洋的,抬起头朝台上望着。

  “一般小百姓要进来的,见有一大堆巡抚部院的亲兵,挡住道路,就立在外面,不敢进来。要出去的也是如此;坐在小安子踏脚那条马櫈上的,更是连动也不敢动一动。有两个戏瘾大的冒失鬼,立在外面,听得锣鼓声喧,忍不住进来看,硬着头皮,想从许多亲兵丛中穿过,那知才走近五六尺远的地点,就被几个亲兵抢过去,将冒失鬼抓着,拳足交下,混账忘八羔子骂得狗血淋头,是这么打骂了两个,谁还敢上来,讨这苦吃呢?为他一个人图看戏舒服,弄得满庙的人,都诚惶诚恐的,惟恐触怒了他。

  “这时却恼怒了解星科,凑巧他坐的马櫈,就是小安子踏脚的那条,眼见了这种情形,年轻人气盛,那里再忍耐得住?忽地立起身来,故意挨到小安子跟前,伸出那巨灵掌,在小安子跷起的那条腿上,拍了一下道:“借光借光,让一让我好出去,这儿不是你站的地方。”小安子的腿,除了裕禄而外,岂是旁人可以随意拍的,当下也不顾解星科是有意来寻衅的,随用抵在膝盖上的那只手,举起来想打解星科的耳光。”

  不知解星科怎生对付,且俟第十六回再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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