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孤魅畏节妇

西征随笔 汪景祺(清) 1163 2022-01-07 11:04

  卫既齐、严我斯、李元振、邵远平、陈论皆甲辰词林,相善也。卫尚少年,夫人自猗氏来,卫买大宅居之。体渐羸,精神日敝。诸同年忧之,咸以保养为言。卫愀然曰:“非斫丧也,卧室有妖魅,每就寝,则夫妻二人皆昏瞀不知人事,不知其为何怪?晨起良久,然后能言,夫妻皆病,奈何?”邵曰:“盍移居他处?”卫曰:“买屋费重价,弃之不可,转售又无其人,惟望妖舍此而去耳。”严戏曰:“我状元也,身有奎光四射,治具啖我,我宿于有妖处,妖畏奎光,自当绝迹。”

  卫欣然命家奴归市酒肴,且谓李、邵、陈曰:“三兄能偕去逐妖乎?”三君亦鼓舞诺之,至卫寓,卫先令夫人移侧屋,五人畅饮至给烛。严起身作别,诘之,则曰:“不过博一醉饱耳,近来状元,安得有所谓奎光者。”卫苦留之,严躯干伟大,重数百斤,卫文弱又病,挽之不得,严径去,陈亦趋出,卫令闭户,陈跪曰:“我素怕鬼,深夜不敢独卧室中,虽多人尚蒙被而眠,闻风吹树叶声,即惊颤,况有妖处耶?”

  李、邵皆劝其留,陈夺门而出。室向南,东西各有炕,炕亘南北,其南皆倚窗棂,几上燃高烛,李已被酒,与卫卧东炕上。甫就枕,则二人皆面赤如赭,喉间咯咯有声,口吐涎沫。邵大惊,急呼其家奴问之。奴曰:“主人、主母每夜如此,至天晓方醒,不足怪也。”邵不敢卸衣,惟脱双靴东向趺坐西炕上,心颇惴惴,然目无所见,至鸡鸣后,窗影将明,烛光渐淡,低头以手取靴,若有人以手按其颈者,遂仆地。家奴闻之,入扶起,已不能言,但心中了然,如病数月不食者。未几,卫、李两家人各掖其主起,三椅南面,卫、李、邵并坐,相顾默然,饮苦茗少许,始能言动。李、邵皆乘舆归,李病月余,邵卧床半年始愈,因相戒不复再以妖魅问卫矣。久之,卫病大愈,肌肉充实,精彩焕然,同年颇以为奇,问之则曰:“吾母闻妖为祟,怒曰:‘世安有妖为祟之理。自猗氏来,遣子媳皆出,吾一人独睡于此,视妖敢近我否?’某泣阻不得,率内子及婢女立窗外,通夜寂然。清晨,吾母启门,某问安毕,即询夜来何如。吾母笑曰:‘妖已去矣,吾初就寝,忽闻炕穴有声,见百余人自穴中出,长仅尺,将登炕,其中一人曰:节妇在此,我辈不可犯也,速去之。皆于窗隙中升瓦望空而没。’”

  盖卫幼而孤,太夫人苦节自守,以女工易米麦,教子读书,取科第,固得乾坤之正气者。妖魅所畏者正气,安得而不避去哉。李元振,字贞孟,柘城人,官至工部侍郎。陈论字谢浮,海宁人,官至刑部侍郎。卫既齐字尔锡,猗氏人,官至贵州巡抚、都御史。邵远平字戒三,仁和人,官至詹事府少詹事。戒三先生与先公同举博学鸿儒,余父行也,为余言其事,且曰:“诸人皆为显官见侮,于妖魅遇节妇则谨避之,人所恃者,忠孝节义耳,官爵何足为重哉。”卫历官皆有清名,抚黔时,知府某、副将某,以开边衅伏法,卫亦几真重辟,长系狱中,后得释。其官迹有声,盖亦母氏之训云。

  五月二十五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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