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晦翁既以道学倡天下,涵造义理,言无虚文。少喜作诗,晚年居建安,乃作《斋居感兴》二十篇,以反其习,自序其意,断断乎皆有益于学,而非风云月露之词也。余从吾乡蔡元思(念成)诵得之,其序曰:
“予读陈子昂《感遇诗》,爱其词旨幽邃,音节豪宕,非当世词人所及,如丹砂空青,金膏水碧,虽近乏世用,而实物外难得自然之奇宝。欲效其体,作十数篇,顾以思致平凡,笔力萎弱,竟不能就。然亦恨其不精于理,而自托于仙佛之间,以为高也。斋居无事,偶书所见,得二十篇,虽不能探索微眇,追迹前言,然皆切于日用之实,故言亦近而易知,既以自警,且以贻诸同志云 。”
一曰:
“昆仑大无外,磅礴下深广。
阴阳无停机,寒暑互来往。
皇羲古神圣,妙契一俯仰。
不待窥马图,人文已宣朗。
浑然一理贯,昭晰非象罔。
珍重无极翁,为我重指掌。”
二曰:
“吾观阴阳化,升降八纮中。
前瞻既无始,后际那有终。
至理谅斯存,万世与今同。
谁言混沌死,幻语惊盲聋。”
三曰:
“人心妙不测,出入乘气机。
凝冰亦焦火,渊沦复天飞。
至人秉元化,动静体无违。
珠藏泽自媚,玉韫山含晖。
神光烛九垓,玄思彻万微。
尘编今寥落,叹息将安归。”
四曰:
“静观灵台妙,万化此从出。
云胡自芜秽,反受众形役。
厚味纷朵颐,妍姿坐倾国。
崩奔不自悟,驰骛靡终毕。
君看穆天子,万里穷辙迹。
不有祈招诗,徐方御辰极。”
五曰:
“泾舟胶楚泽,周纲已陵夷。
况复王风降,故宫黍离离。
玄圣作《春秋》,哀伤实在兹。
祥麟一以踣,反袂空涟洏。
漂沦又百年,僣侯荷爵圭。
王章久以丧,何复嗟叹为。
马公述孔业,托始有余悲。
拳拳信忠厚,无乃迷先几。”
六曰:
“东京失其御,刑臣弄天纲。
西园植奸秽,五族沈忠良。
青青千里草,乘时起陆梁。
当涂转凶悖,炎精遂无光。
桓桓左将军,仗钺西南疆。
伏龙一奋跃,凤雏亦飞翔。
祀汉配彼天,出师惊四方。
天意竟莫回,王图不偏昌。
晋史自帝魏,后贤合更张。
世无鲁连子,千载徒悲伤。”
七曰:
“晋阳启唐祚,王明绍巢封。
垂统已如此,继体宜昏风。
唐聚渎天伦,牝晨司祸凶。
乾纲一以坠,天枢遂祟崇。
淫毒秽宸极,虐焰燔苍穹。
向非狄张徒,谁办取日功。
云何欧阳子,秉笔迷至公。
唐经乱周纪,凡例孰此容。
侃侃范太史,受说伊川翁。
《春秋》二三策,万古开群蒙。”
八曰:
“朱光遍炎宇,微阴眇重渊。
寒威闭九野,阳德昭穷泉。
文明昧谨独,昏迷有开先。
几微谅难忽,善端本绵绵。
掩身事斋戒,及此防未然。
闭关息商旅,绝彼柔道牵。”
九曰:
“微月堕西岭,烂然众星光。
明河斜未落,斗柄低复昂。
感此南北极,枢轴遥相当。
太一有常居,仰瞻独煌煌。
中天照四国,三辰环侍旁。
人心要如此,寂感无边方。”
十曰:
“放勋始钦明,南面亦恭已。
大哉精一传,万世立人纪。
猗欤叹日跻,穆穆歌敬止。
戒獒光武烈,待旦起周礼。
恭惟千载心,秋月照寒水。
鲁叟何常师,删述存圣轨。”
十一曰:
“吾闻庖牺氏,爰初辟乾坤。
乾行配天德,坤布协地文。
仰观玄浑周,一息万里奔。
俯察方仪静,隤然千古存。
悟彼立象意,契此入德门。
勤行当不息,敬守思弥敦。”
十二曰:
“大《易》图象隐,《诗》、《书》简编讹。
《礼》、《乐》矧交丧,《春秋》鱼鲁多。
瑶琴空宝匣,纮绝将如何。
兴言理余韵,龙门有遗歌。”
十三曰:
“颜生躬四勿,曾子日三省。
中庸首谨独,衣锦思尚絅。
伟哉邹孟氏,雄辩极驰骋。
操存一言要,为尔挈裘领。
丹青着明法,今古垂焕炳。
何事千载余,无人践斯境。”
十四曰:
“元亨播群品,利贞固灵根。
非诚谅无有,五性实斯存。
世人逞私见,凿智道弥昏。
岂若林居子,幽探万化原。”
十五曰:
“飘摇学仙侣,遗世在云山。
盗启元命秘,窃当生死关。
金鼎蟠龙虎,三年养神丹。
刀圭一入口,白日生羽翰。
我欲往从之,脱屣谅非难。
但恐逆天道,偷生讵能安。”
十六曰:
“西方论缘业,卑卑喻群愚。
流传世代久,梯接凌空虚。
顾眄指心性,名言起有无。
捷径一以开,靡然世争趋。
号空不践实,踬彼榛棘途。
谁哉继三圣,为我焚其书。”
十七曰:
“圣人司教化,黉序育群材。
因心有明训,善端得深培。
天叙既昭陈,人文亦褰开。
云何百代下,学绝教养乖。
群居竞葩藻,争先冠伦魁。
淳风反沦丧,扰扰何为哉。”
十八曰:
“童蒙贵养正,孙弟乃其方。
鸡鸣咸盥栉,问讯谨暄凉。
奉水勤播洒,拥篲周室堂。
进趋极虔恭,退息常端庄。
劬书剧耆炙,见恶逾探汤。
庸言戒粗诞,时行必安详。
圣涂虽云远,发轫且勿忙。
十五志于学,及时起高翔。”
十九曰:
“哀哉牛山木,斤斧日相寻。
岂无萌蘖在,牛羊复来侵。
恭惟皇上帝,降此仁义心。
物欲互攻夺,孤根孰能任。
反躬艮其背,肃容正冠襟。
保养方自此,何年秀穹林。”
二十曰:
“玄天幽且默,仲尼欲无言。
动植各生遂,德容自清温。
彼哉夸毗子,呫嗫徒啾喧。
但逞言辞好,岂知神监昏。
曰予昧前训,坐此枝叶繁。
发愤永刊落,奇功收一原。”
驰骋今古,剟华反实,斯可谓志之所存者。其中二篇,论二氏之学,犹若有轻重有无之辨,晚学恨不得撰杖屡以质疑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