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天是太冷了,春天能早一点到,是每一个人都希望的。
问题是春天还未到,有人却以为春已来了。
十月初四,有云。
离十五天的期限还有八天。
前几天藏花还很乐观,还很有自信。他认为“青龙会”一定会来找她。
钟毁灭既然被他们绑架了,或许是杀了?青龙会一定会来找她。
可是日子一天一天的过,青龙会却仿佛缩头的乌龟一样,头一缩进壳里就不出来了。
今天已经是七天了,青龙会一点消息都没有。再一晃眼十五天的期限就要到了,她怎么跟杨铮交代?
当初借人时,夸口拍胸脯,铁口包准十五天还人,如今呢?
不要说是人在那里?就连死活都不知。
唉!藏花叹了口气。无奈的摇摇头,端起杯子一仰头,“咕噜”的一声,一杯已入喉。
现在还是早上,她现在已经是第八杯了。
沁春园的小二“阿吉”端着一盘热呼呼的汤包,送到藏花桌上。
“昨晚输了?”阿吉问。
“输个屁。”藏花一开口没好话。
“那你干么一大早的就开始喝酒?”阿吉笑着说:“一张脸就跟汤包似的全皱在一块。”
“人无近虑,必有远忧。”她说:“说了你也不懂。”
“我是不懂。”阿吉从怀里掏出一封信。“可是我懂受人之托,忠人之事。”
“信?”藏花望着阿吉手中的信。“有人托你转信给我?”
阿吉说着点点头。
藏花伸手欲拿,他的手一收,摇摇头说:“有代价的哦。”
换做平时,藏花一定伸手就抢,可是现在不行,说不定这封信正是解决她困扰的“药方”。
她马上转笑脸,手上也已多出了一锭银子。
一手交钱,一手交货,双方乐哈哈。
信上写着:“有要事,城西外见,该死鬼。”
“该死鬼?”藏花喃喃的说:“是他?应无物。”
***
不同的信纸,却同样写着十个字。
“有要事,城西外见,该死鬼。”
信在因景小蝶手里,她看完后,冷冷的笑着。
“这条老狐狸,以为自己是孙悟空。”她的话中充满得意。“可惜他忘了还有个如来佛。”
在她这句话说完时,藏花的人已经到了城西门外。
现在是正午。
天空还是满布灰云,天地间一片灰蒙蒙。
城西门外只有一间破旧的古庙,其破旧程度已非言语可以形容了。
藏花觉得只要稍为用力咳一声,包准这间破庙垮下来。所以她走进这破庙时,都走得很轻很小心,就仿佛走在一个已经过千年风雨的独木桥上。
破庙内供奉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神?神像早已头歪手离。
庙内的香炉却是很大。由此可见,这间庙曾经风光过一段时间。
──信徒若是不多,又何必准备这么大的香炉。
可是不管它如何风光过,终究被人们遗忘了,就仿佛名侠也有消沉的一日。
藏花站在大堂里,举目四望,庙内除了残缺的神像外,就是蜘蛛网,墙角上还有一些不知那年飘来的落叶。
信上写的“城西外见”,指的就是这间庙,为何不见人影呢?
或许来早了吧!藏花笑笑,找了个破木桩坐下,张开双手伸了个懒腰。
在她这个懒腰还未完全做完时,藏花的人忽然间跳了起来。
一跳就是好高,一跳就是好远。
落地后的藏花满脸惊讶的望着破木桩,就仿佛在看着一个死人。
破木桩不是死人,可是它会动。
一块木头怎么会动?
就是会动。的就感觉到它在动,所以才会急速的跳了起来,才会惊讶的望着破木桩。
在古老破旧的庙宇里,往往都流传着一些神秘恐怖的故事。
有的充满了凄凉、幽美。有的却是充满诡异和残酷。
城西门外的这间破庙也有着一个传说。
这个传说不恐怖,也不诡异。
这是一个哀怨的传说。是一个听了会让人心酸掉眼泪的故事。
这个故事藏花听过,可是她却不愿记住,因为她认为人生已有太多的悲哀了,又何必让一些以前流传下来的哀伤,再注入人们的生活里。
她虽然不愿记住这个故事,但这个故事却在她头一次听到的时候,就已刻存她的脑海里。
尤其故事里又扯到一个女人死在一块木桩上。此刻她正好坐着一块木桩,这个木桩又忽然间会动,她怎能不跳起,跳开呢?
***
藏花从不信鬼神之论,可是事实摆在眼前,她又怎能怀疑?
木桩还在动,它并不是整块木桩在动,只是木桩朝上的那一面表层在动。
藏花深深的吸了口气,她已准备来接受这个事实,不管后果如何,她都要弄个清楚。
她凝神一步一步的靠近木桩。
等藏花靠近木桩时,她突然笑了起来,笑得抱着肚子蹲下。
蹲在木桩旁,笑得眼泪都快流了出来。
刚刚因为初受惊吓而跳得太远,再加上今天又是灰蒙蒙的天气,根本看不清木桩为什么会动。
等到她走近看清楚时,她不能不笑,换做任何人都会笑。
都会笑自己太过神经过敏了。
木桩是在动,那是因为木桩朝上的表层里──
藏花伸手从木桩的表层抓起一只乌龟。
木桩没动,动的是乌龟。
“你这只王八,害得老娘吓了一跳。”藏花笑骂着。“晚上我一定去买些作料,将你炖来进补。”
乌龟似乎听得懂她的话,吓得欲将头缩进壳里,这时藏花忽然发现乌龟的脖子上绑着一条细红线。
她伸手一抓,就将红线抓起。
红线头在藏花手里,线尾却在乌龟壳里。她用力一拉,将整条红线拉出。
线尾上绑着一封折得很小的信。藏花疑惑的摊开信。
信上写着:“因事紧要,恐有外泄,故请再移驾地牢内,知名不具。”
***
监牢大概是自古以来,人类最不喜欢进去的地方之一。
没有在牢里待过的人,绝对无法想像出那是种什么样的生活。
没有自由,这是一定的。
在一间狭小的空间里,同时挤了十几个人,有时候甚至更多。冬天还好,如果一到夏天,那真是一个不是人待的地方。
蛟虫、汗臭味、脚臭气、屎臭、潮湿、阴暗、闷热,甚至连空气都是发霉的。
只要待过牢的人,出来后绝对没有一个人愿意再进去。
──以前没有,千年以后也绝对没有。
昔年郭灭假扮孙济城,被高天绝逼得欲现身时,就曾和元宝躲在牢里大睡一觉。
监牢除可以躲着睡觉外,谈秘密也是最佳场所。
有谁会没事跑到牢里去听别人谈话?
应无物能想到这个地方谈事,实在也够绝了。
藏花想想都会笑。
应无物会想要来这种地方,当然老盖仙也是原因之一。
如果老盖仙不是这监牢的牢头,应无物想进来就得费一番功夫。
想到老盖仙,就想到他的烤鱼。想到烤鱼,藏花就叹了口气,每次老盖仙烤鱼时,都是被她捷足先登,他一句怨言都没有,而且仿佛很高兴。
藏花嘴角有了笑意:改天应该好好请请老盖仙了。
推开老盖仙房门,藏花眉头微微皱了起来。
“奇怪,今天老盖仙怎么没烤鱼?”藏花心想。
烤鱼的工具好好的摆在墙边,棉被还是老样子的堆在床尾,桌上只有茶杯,没有酒。
老盖仙不在。
怎么可能不在?藏花摸摸鼻子。
“应无物约我在此会面,老盖仙应该在啊!”
藏花甩了甩头,管他的,先到牢里再讲。
此地在南郡王杨铮的管理下,可以说是国泰民安,监牢里理所当然没关人。
秋已将尽,冬却提早来了。
北风在监牢的气孔呼呼的叫着,落叶早已洒满地,脚一踏上去就发出“沙、沙”的声音。
“老盖仙越来越懒了。”藏花望着脚底的落叶。“满屋落叶,也不叫手下的人好好清除一下。”
监牢里一共有七间牢房,分别以天、地、太、平、人、安、乐来区别。
现在这七间牢房一点声音都没有,安静得很。
藏花又皱起眉头,又伸手摸摸鼻子。
约在这里见面,为什么此地会如此安静呢?
***
天字房除了阴暗潮湿外,有的也只有“地主”蚊虫在“嗡嗡”的叫着,地字房也是一样。
藏花略思,又迈步走向太字房。
没有人。
太字房一样没有人。
藏花这一次皱的是鼻子。“奇怪!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发生?约我来,人又躲到那里去了呢?”
这些话当然是藏花心里在想的。她望了望后面四间牢房,歪头再想了想,过了一会儿,她突然笑了。
大声笑了。
笑声回荡在空中。
藏花的人也已跃起,跃在空中。
就在藏花刚刚站的地方,忽然有把利剑从地下穿出来。
如果藏花没有跃起,此刻这把利剑已经从她的脚底穿进,穿过小腿,刺入她的大腿。
笑声还在回荡,藏花却已落地,落在“人”字房门前,脚刚一沾地,房内突然射出无数的大小暗器。
听风声,就知道这些暗器都是由机关发出的,而且全都射向藏花的腹部。
照理说,刚落下已没有余力再跳起,碰到此时,有暗器袭来,一定是扭身趴下,正好是顺势,而且又可以避开暗器。
幸好藏花没有这么做。
她如果扭身趴下,正好迎上地下再刺出的一剑。
藏花听见风声,双脚互踏,以力借力,将身体再次提向空中。
就在她刚离地时,地下的那一剑已刺出,藏花虽然反应快,但裤管已被刺破。
好险呀!藏花这口气还未喘出,“天”字、“地”字房里已飞出两条鞭子,分别卷向藏花的双腿。
“啪、啪。”的两声,长鞭缠住了藏花的小腿。
“天”字、“地”字房里仿佛有人用力一收长鞭,藏花被一扯,人变成横字形的摔了下来。
眼见已快落地,藏花忽然腰一拧,双手互抱,身体因这一用力而摔向地下刺出那一剑。
“唰”的一声,藏花人已落地,卷在腿上的长鞭也已被利剑割断。
她刚刚空中那一拧,双手一抱,为的就是将身体移向长剑。
──如果不是有敏捷的判断力,又怎能有如此的反应?如果不是武功高深,又怎么能算得如此准?
长鞭既断,人就跃起。
人一跃起,攻击却忽然间没有了。
没有了就是没有了。
藏花诧异的愣在原地。
监牢里又恢复寂静,又恢复安详,仿佛刚刚的一切事情都没有发生过。
地下穿出的利剑已不见,被割断的长鞭也不在,急射而去的暗器更看不到了。
刚刚的一切攻击都在一瞬间发生,也在一瞬间消失。
刚刚的攻击只见兵器不见人,现在还是藏花一个人。
“天”、“地”字房里既然有长鞭挥出,就一定有人,可是藏花不想去看。
“人”字房里会射出暗器,一定有人起动开关。地下能穿出一把长剑,当然有人在地里面,这些藏花都清楚,她却还是没有动。
气孔的风声仍在叫着,落叶已被刚刚的杀气而震碎了。
藏花双眸忽然露出种奇怪的眼神,仿佛在看着前面,又仿佛在望着远方。
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,藏花还是没有动,就仿佛在一瞬间已凝结成石像,又仿佛自远古以来就在那儿站立着。
天字房里忽然传出了声音。
“我输了。”
“你果然输了。”这个声音是来自地字房。
“我输了五十两。”
“我赢了五十两。”
“我赢了。”天字房内的声音忽然说了这么一句。
“奇怪,奇怪,明明有人输了,为什么还说他赢了?”
“我输了银子,却赢得判断和信任。”
“赢了判断和信任?”地字房的声音仿佛有点不懂。
“他输你钱,却赢得自己的判断和信任。”藏花忽然开口。“现在你懂了吗?老盖仙。”
地字房的人是老盖仙,那天字房的一定是应无物。
“我还是不懂。”老盖仙笑哈哈的从地字房走了出来。
藏花真有耐性。她也笑嘻嘻的说:“你和应无物是不是在打赌?”
“是。”
“是不是赌我能否避开刚刚的那些攻击?”
“你真聪明。”
“你是不是赌我能避开?”
“是的。”
“他是不是赌我不能?”
“对了。”
“你们的赌注是不是五十两?”
“好像是的。”
“结果我有没有避开那些攻击?”
“有,当然有。”老盖仙依然笑得好开心。“花大小姐怎么会躲不过这些小玩意呢?”
藏花忽然转身面对天字房,大声的说:“该死鬼,你赢了自己的判断,我能胜任你要我去做的那件事,对不对?”
“对的。”应无物居然还留在天字房里。
“看了我刚刚的表现,你一定很信任我可以完成任务,是不是?”
“是的。”应无物真沉得住气。
“既然是的,那你为什么还不出来?”
“因为我怕。”
“怕什么?”
“怕老盖仙向我要银子。”
“大丈夫敢赌就敢输,输了就要付。”
“我没有银子。”
“没有银子你也敢跟我赌?”老盖仙大叫。
应无物忽然不出声了。
赌输了没钱付,是无脸见人,难怪他迟迟不敢出来。
“你以为躲在里面就可以不用付了吗?”老盖仙的嗓门还真大。
应无物终于走了出来。
“谁说我不付?”他问老盖仙。
“你自己说的。”老盖仙的声音还是很大。
“我只说过我没有银子。”
“那不就是等于说没有钱付一样。”
“不一样哦!”
“那个地方不一样?”
“没有银子,付金子可不可以?”应无物掏出一锭金子。
老盖仙傻掉了。
“金子你不要?”
“不要?才怪。”
老盖仙伸手抓起金子。
***
炉子又生起火了,叉子也叉上了鱼,香味早已溢在空中。
老盖仙又专心在烤鱼。
但这一次却不是在他的房内,是在天字房里。
三人均席地而坐,地上有酒有菜。
藏花挟了口菜,又喝了一杯酒,然后才望着应无物,开口问:“你那么神秘的将我约来此地,是为了什么?”藏花说:“是不是钟毁灭有了消息?”
应无物没有马上回答,他又挟了口菜,也喝了杯酒,然后才慢慢的说:“钟毁灭还是生死未知。”应无物注视她。“我约你来,是为了离别钩。”
“离别钩?”
“是的。”
“离别钩不是杨铮的兵器吗?”
“是的。”
“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?”
“有。”
“什么关系?”藏花有点诧异。
“诺言的关系。”
“诺言?”藏花更诧异了。“什么诺言?”
“你和杨铮之间的诺言。”
“我和杨铮?”藏花说:“十五天之约?”
“是的。”应无物说:“今天是十月初四,离期限还有十一天。”
“你怎么会知道的?”藏花凝视着应无物。
“我怎么知道,当然是戴天告诉我的。”
“又为什么扯上离别钩?”
“你知不知青龙会近二十年来为什么一直没动杨铮?”
“为了离别钩?”
“是的。”应无物喝了口酒。“狄青麟已尝过一次离别钩的滋味,青龙会如果要动杨铮,就一定要先把离别钩弄走。”
“哦。”
“青龙会本来一直没有什么动静,可是最近却忽然勤快了起来。”应无物说:“杨铮怕离别钩早晚会被青龙会找到,所以就──”
“所以就找到我?”藏花不等他说出,就自己先说:“他为什么不自己去拿?”
“杨铮受了伤,短期间无法行动。”
“那只老狐狸为什么不去拿?”
“戴天必须守着杨铮。”
“杨铮身旁有的是高手,为什么不叫他们去?”
“有谁比你合适?”应无物笑了。“况且派他们,一定会让青龙会知道。”
“我去就不会?”
“机会比较少一点。”应无物笑得很贼。“就算知道,也很难从你手上抢走东西。”
“青龙会就抢过一次。”
藏花说的当然是指钟毁灭之事。
“青龙会不可能再有第二次机会,从你手上抢走东西了。”
“你不也急着要找青龙会算账吗?”老盖仙将烤好的鱼递给藏花。“他们来了不正合你意。”
这一次藏花居然没急着吃烤鱼,她想了想,然后开口问:“离别钩藏在什么地方?”
“大林村梅花中的小木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