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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二回 奉师命访友长沙城 落穷途卖武广州市

近代侠义英雄传 平江不肖生 4653 2023-02-02 16:33

  话说罗大鹤从辰州回到长沙,他家本住在长沙城内,西长街罗家大屋里面,他临行受了他师傅的命令,教他多传授几个好徒弟,他到家之后,便到处物色英才。这时恰好有一个江西南康人,姓陈名广泰的,从广东到湖南来,也是用一种极新巧的武艺,号召徒众,设了一个大厂,在小吴门正街。湖南练把式的人,稍有声名的,没一个不曾和陈广泰交手,也没一个能在陈广泰跟前,走到十个回合。因此陈广泰的声名,妇孺皆知晓,跟着他学本领的,共有一百七八十人。从来会武艺的人收徒弟,没有一次收到这么多的,陈广泰得意的不得了,每日从早至晚,事事教授,没有丝毫闲暇的时候。

  如此才教了两个月,罗大鹤从辰州回来了,闻得陈广泰的名,见资质好些儿的徒弟,一股脑儿被陈广泰收去了,心中不免有些醋意。遂假装一个做小买卖的人,走到陈广泰教武艺的厂里,注意陈广泰徒弟的本领。一连看了三日,觉得陈广泰的功夫,实在不错,全看不出一些儿破绽,不过尚能相信自己的本领,不至斗陈广泰不过。

  第三日正在看的时候,忽听得陈广泰对一般徒弟说道:“我到湖南来设厂子,教徒弟,一是不为名,二不是为利,为的是要把我这绝无仅有的本领,在湖南开辟一大宗派,使湖南人不学武艺则已,要学武艺,则非我这字门拳不可,我教会你们这班徒弟,你们便可代我传授徒孙徒曾孙,我自己就回江西原籍去,使江西人学武艺的,也都和湖南人一样。”

  罗大鹤听到这里,不觉将手中提的做小买卖的篮子,往地下一掷,脱口而出的说道:“好大的口气,只怕我湖南由不得你江西人这般猖獗。”说着,跳进厂子,立了一个门户,招手教陈广泰来比赛。陈广泰一见罗大鹤的身段步法,不禁大吃一惊,连忙拱手招呼道:“小弟出言无状,冒犯了老兄,望老兄暂时息怒。我们同道的人,有话尽好商量,请老兄到里面来,坐着细谈,此间人多,不是谈话之所。”罗大鹤见陈广泰很谦恭有礼,并已当众陪了不是,不便再以恶语相向,只得立起身,也拱手道:“只看老兄有什么话商量?湖南地方,轮到你们江西人来耀武扬威,我湖南人的面子,也太无光彩了。”

  陈广泰并不答话,只笑嘻嘻的邀罗大鹤到里面一间房;让罗大鹤坐了。陪话说道:“兄弟一时冒昧,说话没有检点,望老兄不要放在心上。看老兄的身段,好像和兄弟同道,不知尊师是那一位?老兄尊姓大名?”罗大鹤摇头笑道:“同道的话,只怕难说,因我师傅是辰州言永福,平生没有第二个徒弟。而我师傅传授我的武艺,也并没有师承。”罗大鹤说到这里,随将言永福因看了蛇跟鹤相打,新创八拳的话说了。

  陈广泰大笑道:“好吗!我说同道,果是不差,老兄不知道我的武艺的来历,我的师傅,也正和言师傅一样,老兄若不相信,我不妨向老兄说个明白。”原来陈广泰在七八岁的时候,就跟着他父亲陈翌园,在福建长乐做生意。陈广泰小时,异常顽皮,陈翌园因生意忙碌,也不大拘管他。这日,陈翌园走一条街上经过,见有许多人,围着一个大圈子,好像看什么热闹,圈子里面,一片喊打的声音。陈翌园以为是江湖上人,在那里卖艺,自己有事的人,便懒得理会。才走了几步,耳里听得三三五五的人议论道:“倒看这个瘦弱小孩不出,至多不过十一二岁的孩子,居然能打翻长乐县几个有名的好手,这不是很希奇的事吗?”

  陈翌园听了这一类话,心里不免有些纳罕,暗想是那来的十一二岁小孩,有这样的本领?我既打这里经过,何妨停步挤进去看。陈翌园心中这么一想,随挤入人丛之中,举眼一看,不由得大吃一惊。原来三三五五议论的瘦弱小孩,并不是别人,就是自己的顽皮儿子陈广泰。这时正跟着一个身体魅梧形像凶猛的莽汉,在圈子里一来一往的交手。那莽汉看看的招架不了,将要败下来,忽从人丛中蹿出一个和尚,须眉如雪,发声如巨霆的,向陈广泰大喝道:“孽障还不住手,待要累死老僧吗?”

  陈广泰一听这声音,抬头望了和尚一眼,吓得慌了手脚的样子,连忙倒退了几步,垂手立在和尚跟前说道:“这回实在怪不得我,不听师傅的教训,他们仗着人多,欺负我是小孩,碰碎了徒弟的酒瓶,不肯赔倒也罢了,反骂我瞎了眼,不该拿酒瓶去碰他,动手就打我一个耳巴。”陈广泰说时,用手指着,一个形似痞棍,衣服撕破了,脸上被打得青一块红一块的人道:“酒瓶是这东西碰碎的,动手打我的耳巴也是他。师傅快抓住要他赔,不要给他跑了。”陈翌园看地下,果有一个碎了的花磁瓶,但认得不是自己家里的物件。只见和尚望了望那痞棍一眼,也不说什么,伸手拉了陈广泰的手,分开人丛就走。看热闹的人,也都四散了。

  陈翌园看那和尚,慈眉善目,气度潇洒,料知不是作恶的僧人。想探明自己儿子的究竟,就跟在和尚背后,走到一座庙宇。陈翌园看那庙门上的匾额,写着圆通庵三个大字,和尚拉着陈广泰进庙去了,陈翌园也跟了进去,看庙宇的规模,并不甚大,正殿上冷清清的,一没有奉经拜忏的和尚头陀,二没有烧香礼佛的善男信女。那和尚才走上正殿,忽回过头来,朝陈翌园打量了两眼。陈广泰也回过头来,连忙叫了声爹。老和尚听得陈广泰叫爹,即掉转头向陈翌园合掌笑道:“原来就是陈居士,失敬了。”陈翌园上前施礼道:“小儿承老师傅教诲,感激感激。今日若不是在下亲眼见着,真有负老师傅栽培的盛意了。”

  老和尚大笑道:“彼此有缘,才得相遇,老僧在半年前,无意中遇见令郎,觉得他这种异人的禀赋,没人作育他,太可惜了,离即把他招到这庵里来,略略的指点他一番,曾再四叮嘱他,不许他在外和人动手,并不许拿着在此地学功夫的话,对世人说出半字。今日老僧教他提了酒瓶,去街上买酒,等了好一会,不见他回来,谁知他不听老僧的叮嘱,竟和人在街上动起手来,这只怪老僧平日管教不严,以致累及居士耽心,老僧很对不起居士。”

  旋说旋让陈翌园进方丈就坐。陈翌园谦逊了一会,又道谢了几句,请问老和尚的法讳?老和尚名广慈,住持这圆通庵,已有二十多年了,庵里有十多个和尚,并没一个知道广慈会武艺,广慈也从来没教过徒弟,这回收陈广泰做徒弟,是第一遭。当下陈翌园见广慈说自己儿子有异人的禀赋,又在街上亲眼看了和人相打的情形,他虽不是个好武的人,然能有这么一个善武的儿子,心里自也欢喜。

  半年来陈广泰在圆通庵学武艺,是秘密的,自陈翌园见过广慈之后,竟将陈广泰寄居在圆通庵里,朝夕跟广慈研练,又练了两年,陈广泰年纪才一十四岁,他生性欢喜赌博,时常瞒着广慈,从一般无赖赌棍赌钱。一日,因赌和同场的口角,同场的那里知道他有了不得的本领,见他年轻身体小,争持不下,就打将起来。赌场里人多,福建人的特性,就是会排挤外省人,陈广泰是江西人氏,同场的福建人,没一个不存心想欺压他的,十四五岁的人,知道什么轻重,一动手便使出全副本领来,将满赌场的人,打了一个落花流水,登时被打死了的,有六七个,其余的也都受了重伤。这场大人命官司一闹出来,陈广泰下了长乐县的监狱,是不待说。

  陈翌园也就因这官司急死了,还亏了陈广泰未成年,又系自己投首,广慈拿了陈翌园遗下来的财产,上下买托,只监禁了三年,遇大赦放了出来,孑然一身,无依无靠,只得仍伴着广慈,住在圆通庵里。

  广慈才将自己武艺的来源,说给陈广泰听道:“你从我所学的武艺,和旁人的武艺不同,这种武艺,是我数十年心血,独自创出来的。我没有创这武艺之前,本在甘肃陕西一带保镖,因保着一趟很重要的镖,被一个本领高似我的强徒劫去了,我身上还受了重伤。那镖既讨不回来,我又赔偿不起,只得逃到广西,在永宁州境内一座石山上,看见一只盘篮大的苍鹰,盘旋空中,两眼好像在石缝里寻觅什么,我当时以为是人家养的猎鹰,放出来猎野兽的,我两眼也跟着向石缝里寻找,寻了好一会,才看见石缝里面,藏着一条茶杯粗细的花斑蛇,只留出头尾在外,身子全被岩石遮掩了。蛇头伸了两尺来高,鹰飞到那一方,蛇头便对着那一方,鹰越盘越低;离蛇头约五六尺远近,忽然将翅膀一侧,刀也似的劈将下来。我在旁看了,以为那蛇必被鹰啄死了。谁知那蛇的尾巴,甚是厉害,鹰伸着翅膀劈下来的时候,只听得拍的一声响,蛇尾已弹了过来,正打在鹰翅膀上面。鹰被打了这一下,却不飞开,只一翻身,就在蛇尾上啄了一嘴。蛇头将要掉过来,鹰亮开两翅,横摩过去;吓得那蛇,连忙把头往石缝里一缩。鹰翅摩不着蛇头,一扑翅就飞上了半空。

  “我这时倒很觉得有趣,不舍得惊散了牠们。再看那鹰,并不远飞,仍是目不转睛的,望着那蛇打盘旋。盘旋一会,又下来相斗一会。我看见一连斗了八次,一次有一次的斗法,各不相同。斗过八次之后,苍鹰自飞向空中去了,彼此都不曾受伤。

  “我从永宁州出来,到罗浮山,受我师傅的剃度,渐渐领悟了静中旨趣,心胸豁然开朗,就因苍鹰与花蛇相斗,悟出遍身的解数来,牠八次有八次的斗法,我也就创出八样身法手法来。费了二十多年的心血,精益求精的,成了八个字诀,因名这种武艺为字门,所有的手法,无一不是极简捷,极妥善,他人不易提防的。字门拳既成了功,特地到陕西,寻着从前劫我镖的人,报了那番仇恨。我原不打算传授徒弟的,只因子十年的心血,湮没了可惜,才物色了你这个禀赋极强的徒弟。你这番受了这般重创,又听了我这武艺的来源,此后应该知道,非到万不得已,生死关头的时候,绝不可轻易和人动手。你要知道,世间若没有第二个,和我一般新创的武艺,便不会有人是你的对手。”

  广慈说过这话,不到一月,便圆寂了。圆通庵的和尚,平日都不欢喜陈广泰,而陈广泰又是个俗人,广慈既死,在圆通庵自然存身不住,只得对着广慈的塔,痛哭了一场,出了圆通庵。他因在福建,犯过杀人的大命案,福建人最胆小,闻了陈广泰的名都害怕,谁也不敢近他。他在福建便无可谋生,辗转流落到了广州,仍是没有谋生的技艺,只好每日赶人多的地方,使几趟拳脚,求人施助几文钱度日。

  无奈他那种新创的字门拳,是极不中看的;外行看了,固然不懂得是闹些什么玩意,便是寻常会武艺的人看了,因为这种身手,太来得不伦不类,全是平常不曾见过的,也都冷笑一声走了。遇着好行善事的人见了,可怜他是一个外省人,流落此地;横竖和开发乞丐一般,丢下一两文钱,也不问他闹的是什么玩意。陈广泰那里理会得,一般人都瞧不起他的武艺,还想在广东,招收些学武艺的徒弟;一则要借此图谋衣食,二则想将自己的声名,传扬出去。只是卖艺了两三个月,仅免了饿死,并无一人来从他学艺。

  这日陈广泰在街上卖艺,围着看的人,却也不少,陈广泰使完了拳脚,照例拾了几文钱,正待换一处地方再使,偶抬头见人丛中立着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,两目炯炯,露出光芒,四肢身体,都像是很活泼的样子,不过身上衣服,甚是褴褛,只因广东的气候热,广东人对于衣服,皆不大注意,每有几十万财产的人,身上穿着,和乞丐差不多的。陈广泰暗想这后生的身体,生得这么活泼,两眼这么有神,他若肯从我学武艺,我用心教出来,必能成一个好手。我师傅当时传授我武艺的时候,也是因见我的资质好,特地用方法劝我,从他老人家学武艺。我来广东这么久了,每日在街头巷尾卖武,广东人知道我武艺好的,自然很多很多,但从不见有一个人来,拜我为师的,我此刻既遇了这么一个资质好的后生,何妨也学我师傅劝我的样,去劝他一番,看是怎样。

  陈广泰主意已定,随即背上包袱,跟着那后生,走到人少的地方,紧走了几步,在那后生背上,轻轻的拍了一下说道:“唗!请站住,我有话问你!”那后生见背后有人于无意中拍自己的肩,又听了站住有话说的话,当下头也不回,一扭身就往前跑。陈广泰不知他为什么?这般惊跑,提脚便追。

  不知那后生毕竟为什么惊跑,陈广泰追着了没有?且俟第二十三回再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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